特刊
詐團無所不騙,每日千人受害、財損破億,總統誓言打詐,人民真能安居?《知新聞》專訪被害人、詐團、第一線辦案檢警,讓讀者看清詐騙真貌。

揭秘詐團|台人落詐敗在「不甘心」 日騙逾億!抓車手砍不倒首腦(獨家)

社會
2024/11/20 18:37
王煌忠 文章
丁牧群 文章
Alex 文章

【記者丁牧群、王志弘、王煌忠、林志青/連線報導】當總統賴清德在國慶文告演說中向國人誓言打詐,下令視同作戰,意識到詐騙民怨幾近動搖國本,警政署「打詐儀錶板」每日公布遭詐1到8億,月財損破百億,數字令人心驚。《知新聞》獨家專訪被害人、詐團幹部及第一線辦案檢察官林達、警政署長張榮興,發現從投資、求職、網拍,加油、繳水電、領包裹,無處不詐且行騙全台,幫派轉詐團、受害者不甘心、機房跨海遙控、吸收高學歷專家,詐圈團團包圍。

台灣詐騙橫行,每月國人遭詐金額都破百億元,數字驚人。知新聞設計畫面 zoomin
台灣詐騙橫行,每月國人遭詐金額都破百億元,數字驚人。知新聞設計畫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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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通電話騙走6旬婦3400萬

家住台中、現年60歲的「小蘭」,今年1月12日接到一通自稱國泰世華銀行襄理的來電,告知有人拿她的雙證件想辦理保險理賠,小蘭慌了急忙解釋,反落入對方圈套,聲稱可協助報案,小蘭隨即接到自稱金融犯罪科科長來電,宣稱她涉犯一起詐欺案,多次傳喚未到,將遭法院發佈通緝。

小蘭一度想查證,撥打對方給的電話和分機後,以為真有其事,被對方話術嚇壞,對方命令她交出自己和丈夫的帳戶、金融卡進行資金監管,甚至每天準時回家報備行蹤,在短短3個月內遭領光300萬元,甚至持有多年打算當老本的台積電股票,也被指示賣掉,入帳的1600萬被領光後,對方還不放手,再要她前往指定地政所抵押房產貸款1500萬元,把款項交出監管,就這樣,3400萬元養老金全沒了。

家屬透露,小蘭為此身心俱疲,但也不解,帳戶一個月被大量小額提款2700萬元,甚至提款地點在外縣市,銀行為何都未起疑?

 

60歲的小蘭因為接到詐團來電陷入圈套,3個月被騙光3400萬養老金。家屬提供 zoomin
60歲的小蘭因為接到詐團來電陷入圈套,3個月被騙光3400萬養老金。家屬提供

小資女9度被騙350萬 

家住台南、知名科大國貿系畢業的43歲小資女,5年前和男友分手後,透過交友軟體療傷,卻遇上愛情騙子,接連遭3男詐騙近百萬元。她不甘心,2021年底在臉書看到求職廣告,操作「智能參數」跟單賺外快,發現群組內的主婦跟著投資操單,一周就能賺到30多萬元匯差,她丟3萬試水溫,發現APP帳面賺了上萬元,在幹部慫恿下,再砸上百萬跟單,最後卻整個群組消失,血本無歸。

她後來又陸續想透過博弈、股市明牌、黃金、虛擬貨幣投資拚回本,卻賠得更慘,甚至連老家擔保貸二胎的錢都沒了。小資女9度被騙、失血近400萬元,就連警察看到她上門報案,都直喊:「妹妹清醒點,拜託妳不要再被騙了!」

小資女感嘆,自己只是因為「不甘心」,因為一個貪字誤入對方圈套,但她也自認不蠢,只是每次遇到的詐騙型態都不同,被騙到身心俱疲,至今只追回3萬元。她說,最後一次被騙後放棄報案,每天醒來都在想,為什麼自己這麼好騙?自己的錢在哪?不解為何詐騙集團可以生活得這麼自在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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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南小資女(左,王志弘攝)被9度詐騙近400萬。右圖小資女提供 zoomin
台南小資女(左,王志弘攝)被9度詐騙近400萬。右圖小資女提供

W小姐找家人、閨密投資1300萬血本無歸 

家住台北的W小姐跟著網友投資虛擬貨幣,看到賺頭好心拉同住家人和閨密加入,3人合資1300萬元,沒想到最終發現被騙,W小姐成為千夫所指,同住家人和閨密逼她簽下本票,還告她詐欺罪,同住家人甚至氣到離家出走,老父眼見家庭失和,慘罹憂鬱症。W小姐感嘆:「一場詐騙讓我看到人性。」

W小姐找同住家人和閨密投資虛擬貨幣,1300萬血本無歸,她成為千夫所指。林志青攝 zoomin
W小姐找同住家人和閨密投資虛擬貨幣,1300萬血本無歸,她成為千夫所指。林志青攝

詐團車手揭入行原因 

記者透過管道找到曾在詐團擔任幹部的「阿順」和車手「小米」,年約30歲、原本在酒店當少爺的車手「小米」受訪透露,之所以走入詐騙,是因為疫情期間八大行業沒有收入,在同事介紹下先是賣人頭帳戶,可賺1到3萬元,後來鋌而走險當車手,一次報酬約5、6萬元。

他坦言起初出勤很緊張,但因有小孩要養,只能昧著良心騙人。不過後來因為警方狂抓車手,風險太大,決定收手不幹了。

「小米」受訪透露進入詐團當車手的原因。王志弘攝 zoomin
「小米」受訪透露進入詐團當車手的原因。王志弘攝

詐團幹部:詐騙不可能滅 反批政府要負責

幹部阿順受訪直言,詐騙猖獗是因景氣差、刑度低、什麼都抓,讓兄弟沒飯吃,政府要負最大責任。「不是台灣人好騙,而是每個國家都很好騙」!阿順說,只不過台灣詐團的頭腦很好,詐騙方案不斷「優化」、推陳出新,例如十幾年前的假檢警到現在的假投資,也因此詐騙源源不絕,有人一年靠詐騙就賺2、3000萬元。

「會被騙的永遠還是會被騙」!阿順洞悉被害人心理,他說,不少被害人上當後,明明懷疑是詐騙卻不報案,只想試圖證明自己「沒那麼笨」,不死心又一直加碼,不願意清醒,「整個被詐騙集團拿捏得死死的」。9度被騙的小資女正是活生生的例子。

阿順直指,詐騙不可能滅絕,因為被抓的通常都是第一線車手,關一、兩年就出來了,也因此這行業不可能斷根,到民國200年還會存在,除非詐騙重判10年、車手判5年,才有可能消失。

詐團幹部阿順認為詐騙猖獗政府要負最大責任。王志弘攝 zoomin
詐團幹部阿順認為詐騙猖獗政府要負最大責任。王志弘攝

政府做了什麼?

立法院今年7月三讀通過打詐四法,其中《詐欺犯罪危害防制條例》規定高額詐欺最重可處12年有期徒刑、併科3億元以下罰金,和過往1到7年的刑度相較大增;《刑事訴訟法》也將科技偵查法制化,明定檢警可運用GPS定位追蹤,即時追查車手位置及去向,並可利用M化車定位,鎖定詐欺電話機房,以及使用熱顯像儀調查被害人遭囚位置,即時救援。

警政署也在8月底推出打詐儀表板,在網站公布每天最新的詐騙案件數、財損金額、以及最新的詐騙手法和案例,讓民眾了解詐騙最新趨勢,另一方面,政府也不斷進行宣導,提醒防詐。

警政署長張榮興接受《知新聞》專訪分析,最嚴重的詐騙類型為「投資詐騙」,件數最多、被詐騙的金額佔整體的80%。他說,詐騙集團在各平台投放詐騙投資廣告的金額約2億到3億元,甚至冒用名人名義宣傳,也因此打詐四法中,對於廣告平台業者進行約束,除了受理廣告要採實名制,廣告業者若發現廣告內容屬於詐騙,也要自主下架,否則將挨罰,降低民眾接觸詐騙訊息的機會。

詐騙已成產業鏈 政府各部門從源頭阻詐

警政署長張榮興直言,詐騙已成產業鏈,分工精細,從工程師到機房設計人員,以及水房、車手頭和車手,分層負責,且透過高薪招募,也因此不少高科技人才,甚至律師、代書等專業人員淪陷,甚至連黑幫都轉型,不再打打殺殺,70%到80%轉行做詐騙,有些都是幾十億在賺,獲利驚人。

也因此張榮興5月上任後,改變過往作法,不再只抓下游車手,而是鎖定集團首腦刨根溯源,循機房或是水房的網絡及相關物證,以科技偵查打擊詐騙集團,未來也將提高檢舉獎金,鼓勵詐團成員「窩裡反」。

面對層出不窮的詐騙,張榮興指出,除了後端查緝,政府各相關部門也從源頭阻詐,包括金管會從帳戶防堵洗錢、NCC對於黑莓卡、外勞的預付卡等進行查核管制,數發部也嚴管網路廣告平台,加上法務部修法懲詐、內政部進行識詐宣導,多管齊下。他說,打詐四法母法通過後,相關子法目前在制定中,目前處於短暫空窗期,相信明年開始詐騙的件數和金額,有信心下降。

張榮興說,詐騙已成產業鏈,獲利驚人。沈君帆攝 zoomin
張榮興說,詐騙已成產業鏈,獲利驚人。沈君帆攝

檢察官林達認為仍有漏洞

不過曾偵辦不少詐騙案的台北地檢署檢察官林達接受《知新聞》專訪認為,打詐四法通過後,雖在查緝面稍有補強,但能否立竿見影還是未知數,畢竟許多詐團首腦、機房都在境外,科技偵查只能以境內為主。

此外,過去數發部對於第三方支付等新興電子支付、電商平台管理鬆散,讓人不用「實名」就可以利用這些工具,造成很多詐騙電話、簡訊包含電商都難以追查,雖打詐四法對於虛擬貨幣、第三方支付、電商、網路業者的治理訂出母法,將第三方支付業者和虛擬貨幣商納管,必須向主管機關進行洗錢防制登錄,但在子法、施行細則方面,目前還沒有明確訂出,涉及很多執行面,還需要時間觀察政府的施政配套。

林達點出,虛擬貨幣是「去中心化」,世界各國想管都很困難,且近來詐團多以虛擬貨幣將不法所得洗出,虛擬貨幣這塊仍是大漏洞。

檢察官林達認為打詐四法通過後,阻詐仍有漏洞。丁牧群攝 zoomin
檢察官林達認為打詐四法通過後,阻詐仍有漏洞。丁牧群攝

逃逸外勞成詐團最新工具人

逃逸外勞也是問題,林達發現,近來詐騙集團大量使用外勞、外籍在台學生的銀行帳戶作為人頭工具,尤其很多逃逸外勞名下有很多帳戶可以賣錢,因此成為詐團最新的工具人,但檢警最終找不到人,只能發布通緝。

林達不解,當外勞逃逸被僱主通報後,為什麼他的金融帳戶還能使用?「他不遵守我國的法律,我們為什麼還要繼續提供金融服務」?難道機關之間不能串接通報嗎?

車手輕判一犯再犯 林達籲法官重判「沒供出上層一律羈押」

至於查緝面,由於詐團設下層層斷點,林達坦言目前能追到的幾乎都是第一層人頭帳戶或車手,但車手往往獲輕判或是宣告緩刑。他說,不少車手先「假裝和解」,允諾分期還款,但實際上可能還不出錢,騙過法官輕判後就不甩被害人,也因輕判讓他們一再犯案,淪詐團源源不絕的「免洗筷」。

林達認為,法院應該要重判這些車手,除非他供出上層,配合檢警往上溯源抓到上層,才能給予減刑,而且只要不供出上層,應一律羈押,車手才會願意配合檢警辦案。 

警方逮捕不少車手,但多獲法官輕判,導致他們一再犯案。鳳山分局提供 zoomin
警方逮捕不少車手,但多獲法官輕判,導致他們一再犯案。鳳山分局提供

詐騙考驗人性 不可能消失

張榮興直指,詐騙不可能消失,只能盡力降到最低的程度;林達也認為,詐騙考驗人性,有貪念就可能被騙,除了司法機關必須繼續查緝,建議民眾在交出資產或點選任何連結的時候,要意識到可能有詐,先問問親友、同事意見,特別是無法核實對方身份、連一個人都沒見到的投資。

常被詐團冒名招攬民眾投資的前財經主播、元大投顧董事長胡睿涵也說,在股海打滾那麼多年,要一根漲停板都不容易了,更何況還有20%甚至一倍以上的報酬,這些一定都是詐騙,呼籲民眾走出網路、走向實體,投資前多方查證,避免被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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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財經主播、元大投顧董事長胡睿涵提醒民眾勿受騙。林志青攝 zoomin
前財經主播、元大投顧董事長胡睿涵提醒民眾勿受騙。林志青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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